文/紫灵  本刊记者  李云虹

　　在女儿的眼中，父亲本是至亲，可是在恋恋的心目中，她宁愿生命中不曾有父亲的存在。年仅22岁的她为何会如此？

　　2006年的除夕之夜，在爆竹声中，出生于湖北省潜江的恋恋（化名）百感交集。这个除夕，她和妈妈、弟弟在家乡的老房子内度过。在这栋曾充满无限欢笑的房子内，缺少了父亲的身影，而恋恋却觉得轻松了许多。

幸福的破灭

　　我的噩梦始于父亲的婚外情，在这场父母的大战中，我作为女儿充当了保护者的角色，保护可怜而慈爱的母亲。

　　湖北潜江北依汉水，南临长江，这个素有“鱼米之乡”、“水乡园林”美誉的楚文化发祥地，有女孩恋恋的家。

　　高中毕业后，恋恋毅然决然地辞别父母，外出打工。

　　2003年的春节，同所有外出务工的人一样，恋恋急切地回到了故乡。但在那栋三层楼房的家中，她却体味到了悲愤。

　　我家的条件在当地还算不错，生活比较富足。父亲做生意，母亲属于传统的中国妇女，相夫教子是她生命的全部。

　　2003年春节回家，我就感觉有种异常的气氛。母亲虽和我谈笑风生，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里藏着不快乐，而父亲则常常整晚整晚不回家。

　　一天，邻居阿姨叫我去打麻将，在牌桌上，我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。

　　这一年因为大环境不好，我们家的生意也关闭了。空闲起来的父亲沉迷于赌博，并且和一位有夫之妇扯上了关系。

　　得知这个消息后，我立即回家，想要从母亲嘴中得到证实。但当我推开楼上客厅的门，却看见母亲眼望天花板，开门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有打断她的沉思，我意识到母亲真的有心事，可又不忍心捅破那层窗户纸。

　　我直接奔赴小姨家，从小姨的嘴中，我明白一切都是真的。

　　“人生反正是短短的几十年，又何必把自已框在一个框架里面呢？在外面混的男人有什么的，想混也得有那个魅力呀，不然也没有女人看得上！前几十年我活得太累了，已经不想再像以前那么活了，剩下的岁月要潇洒！”这是我的父亲说的话吗？小姨转述的话语久久萦绕在耳畔。

　　在我打工的这段期间，我家曾经出过事。有一天吃过晚饭后，父亲照例离开了家，而母亲则跟踪父亲，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那个女人的家门。

　　而后，母亲回到家中，却发现弟弟发烧了，想要将弟弟送往医院，生病的弟弟已然走不动道了，母亲不想打电话给父亲，因此就打电话告诉父亲的一位朋友，让他和父亲说快回家。

　　父亲没有回来，反而责怪朋友多管闲事。朋友看不过去了，责怪起了父亲：“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父亲！”

　　父亲听后急了，立即回到家中，将满腹的怨气倾泻到了母亲身上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，并给了母亲一巴掌。倘若是平时，母亲肯定不会说什么，但那天，母亲积压在内心许久的怨气爆发了，“不要脸”，母亲骂了一句。

　　就是这句话，激怒了父亲，一顿拳打脚踢降临到了母亲身上。弟弟看到母亲被打，伸手去拉住父亲的胳膊，父亲甩手给了弟弟一巴掌，弟弟昏了过去。母亲立即让邻居帮忙将弟弟送往了医院。

　　一直以来，父亲对弟弟的疼爱远远超过了我，从没对弟弟动过手。那时，我心里对父亲有了恨意。

　　我的家庭是我在远方拚搏的惟一支柱，现在支柱倒了！而我父亲是曾经给我美丽城堡的人，现在城堡塌了，我的生活也完了，我没有了梦想。以前，我认为自已比同龄人幸福，一直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，现在所有的一切全完了。我只是一个可怜虫！

　　突然之间所有的事情全变了样，我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样的事情，更不知道应该站在哪方。我不想失去父母两个中的任何一个，我也不想弟弟在一个破碎的家庭中成长！

　　我对自已说：冷静，你一定得冷静！你还得为了妈妈而战呢！如果现在连你也垮了，那妈妈还能倚仗谁？

无奈的忍让

　　母亲的容忍支撑着濒临破碎的家庭，而我目睹着这一切，恨意、悲凉、无奈在内心交织着。

　　恋恋离开小姨家后，痛苦与挣扎纠葛着她的心。在家乡的“子母河”边，她停住了脚步，伴着飘落纷飞的雪花，望着一片宁静的河面，往昔的一幕幕如同高速运转的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。

　　那是那一年下的第一场雪，我的心情如同寒冬般冰冷。坐在河边，看着雪花落进河里让水流吞噬，我的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。我的父亲，曾经是多么自爱的一个人，可是，现在却也沾染上了生意人的恶习。

　　而母亲，为了丈夫和子女，将青春磨成了额头条条皱纹。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母亲的软弱，可我却忽略了母爱的无私。她总是容忍我的任性，容忍我的尖刻，也容忍我对她的不理解，她以最大的包容心疼惜着我！

　　母亲由于担心我，居然找到了河边。

　　那一次，我和母亲手牵手走回了家。母亲的手很粗糙，但却很温暖。

　　记得小时候，一到冬天，妈妈总是会去学校接我放学，然后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衣服口袋里面取暖。那时妈妈有一双漂亮的手，非常柔软。可现在，做家务、养育我们不仅磨掉了妈妈的青春，也磨粗了她的手。

　　距离上次和母亲手牵手已经过去7年了。

　　突然，我觉得自已长大了，也一下子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。以前总是把身边的人没当回事，看重太多虚幻的东西了。

　　回到家，我跟母亲进行了一次心灵沟通。我告诉她，我知道了一切，询问母亲打算怎么办？

　　“我和你爸爸都生活这么多年了，你也大了，你弟弟也快成年了，我不想搞得太难看，我想再忍忍，过几年他应该会变好的。”这就是母亲的决定，但我却深知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弟弟。

　　而我也默默地将这一切埋藏在了心底。

　　假期结束后，我带着母亲的叮咛踏上了南下的列车。在临走时，母亲告诉我要“学会忘记”。

　　望着列车外母亲越来越模糊的脸，我在心里发誓：从今以后不让任何人伤害母亲！

无情的暴力

　　父亲的冷漠令我和母亲彻底寒心，原先和蔼可亲的父亲早已随着声声谩骂死去了。

　　随着恋恋的离开，对于父亲的恨意也用时间慢慢勾兑着，她试图学会用宽容去谅解父亲的过错。忙碌的工作，也使得一些事情在记忆中被淡忘。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暴力事件，也许恋恋的父母会僵持地走完一生。

　　我来到珠海以后，变得更加关心母亲了，原先十天半个月才通一次电话，而如今最多三天就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。

　　2003年6月29日晚上9点多，小姨打来电话告诉我说，我母亲出去旅游了，如果没事，就先别往家打电话了。我预感家里出事了，在我的再三追问下，小姨道出了实情。

　　原来，母亲看到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，气不过，就上去问了那个女的一句“有没有脸”，没想到那个女的拿着手上的饭盒朝母亲头上就砸，母亲的额头上被打开了一道口子，缝了好几针。

　　得知这一消息，我立即拜托在南航工作的朋友订机票，火速往家赶。

　　在医院的病房，我看到了憔悴的母亲，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。我气愤至极，我告诉母亲：“我会让她加倍偿还回来的。”

　　母亲在医院住了几个月，父亲不曾来看过一次，就连出院都没有来接。我在母亲的眼中看到了失望，而我绝望了。

　　家里不见父亲的踪影，原来父亲早已将那个女人的家当作自己的家。

　　于是，我亲自出马，到那个女人的家里去找我的父亲。结果父亲非常恼怒，在回家的路上，父亲嚷着：“你最好是有一个好一点的理由，不然我今天让你好看。”

　　到了家门口，父亲扬起手准备给我一巴掌，而我下意识地一挡，没想到反倒给了父亲一巴掌。

　　这下如同原子弹爆炸一般，父亲过来掐着我的脖子说：“你既然不想活了，想找死，那我就让你去死！”这时我觉得时间就快要停止了，我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了。

　　左邻右舍赶忙过来拉开了父亲，我才有了活命的机会。也就是在这时，我才真正对父亲死心了，也明白了原先的父亲已经死了。

　　在外面多苦我都没有流过泪，也没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。但在他的叫骂声中，我觉得活着真是一种受罪！

殊死的争斗

　　先前我所赌注的父亲仅有的那份亲情，随着毫无情感的狂风骤雨的降临而荡然无存了。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，而是魔鬼！

　　巴掌如同导火索，掀开了一场略显血腥的战争，在父亲与女儿之间进行了一场殊死争斗，而母亲也成为了受害者。

　　我和父亲的争吵并未结束，随着话语的升级，多么冷酷无情的话都顺着父亲的嘴里说了出来，我无法想象“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在外面鬼混”、“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们家的人了，你马上给我滚，我也知道你现在狠了，翅膀硬了，我不找你，我等你妈回来，我让她好看”……这些话会是我的父亲说出来的吗？

　　我知道父亲的脾气，也深知我家即将面临一场暴风骤雨。

　　我想去找人告诉母亲，让她不要回来。但我却走不了。我怕母亲会吃亏，因为她是一个站着挨打连手都不会还的人。

　　这时，母亲回来了，父亲将一腔愤怒转嫁到了母亲身上。他拉扯着母亲，让母亲上楼，我担心母亲受伤，就跟随着上去了。到了二楼，我挡在母亲身前，面对着父亲。

　　他一到客厅就指着我说：“你现在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！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，从今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！”

　　然后，他就倒水喝。喝到一半，他突然拿杯子砸向母亲，我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，他一见这样更来气了，反手就给了我一耳光。

　　这次我没有躲避，我想让他将怒火全部发泄到我身上，这样我才能保护母亲。左给我一下右给我一下，我也仿佛不知道疼了似的。

　　也许他觉得光打我一个不够解气，他抄起旁边的实木板凳朝母亲砸去，母亲怕伤到头，所以伸手一挡，板凳正好砸在她的胳膊上，当时我就听到胳膊的一声脆响。我心里一急就把他甩开朝我妈走过去。他看我推开他，马上就又拿起板凳朝我砸过来，母亲一看他要砸我，马上抱住我，又是一板凳砸在母亲的背上。板凳裂开了，母亲嘴里发出隐忍的叫声。

　　他对我拳打脚踢，打累了就拿起余下的杯子喝水，之后，把用过的杯子还有瓶子朝我们砸过来。玻璃砸在身上再落在地上全碎了。他砸碎的不仅仅是那些杯子，也砸碎了我的心。

　　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已失去了理智，他不是我的父亲，而是真真正正的暴徒，是魔鬼。

　　弟弟下学回来了，母亲担心弟弟受伤，就让弟弟去洗澡。那个男人看到弟弟那么听母亲的话，说：“你蛮厉害的嘛，让他们都听你的，你倒是蛮会离间我们的。”

　　母亲仅说了一句“你平常打牌没怎么管过他们”，令那个男人愤慨，他拿起刀，不顾后果地朝母亲扔过去，我本能地伸手去挡，刀正好从手上岔过，掉到了沙发底下。

　　我也失去了理智，我嚷道：“你不是就想我们死吗？我是你生养的，欠你的我统统还给你！”

　　说完我就捡起地上的玻璃片，朝自已的胳膊上使劲一划，顺着划痕血流如注。那个男人竟然不看一眼，逍遥地走了，只有身边的母亲一下子按住我的伤口，泪如雨下，如同一个泪人。

　　暴风雨过去了，留在我心中的伤痕却无法磨灭，那个男人对于这个家依然没有了丝毫的感情！我必须让母亲远离这样的一个人！

平淡的幸福

　　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幸福，但从母亲的脸上，我看到了解脱后的怅然，离婚对于母亲而言，才是解脱枷锁的方法。

　　恋恋决定将保护者的角色扮演到底，她不会让母亲在这样的环境中，忍受欺凌。她毅然决然地提出，让母亲脱离苦海，同父亲离婚。

　　暴力事件的上演，让我下定决心将母亲带离这个伤心地，我毅然决然地劝母亲离婚，因为我知道只有离婚才是脱离噩梦的惟一途径。

　　母亲起先不忍丢下弟弟，毕竟弟弟还需要上学，可母亲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，因此，她随我踏上了珠海打工之途。

　　在列车即将起动带我离开那个我成长的地方时，我在心里发誓：一定要好好工作，努力赚钱，让母亲过上好日子，将来一定要报仇。我不想因为这样的人赔上自己。

　　家里的一切也在我们离开之后告一段落了。

　　我和母亲也尽量不去碰触心中的伤疤，不去想，只是希望可以慢慢地遗忘。

　　有了动力，我更加勤奋地工作，终于在半年之内接到几笔大单，升了职，薪水也一加再加。

　　看着妈妈那故扮轻松的脸，我知道她仍然放不下我弟弟。但是，我不会放她再去冒险。

　　手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，手上的伤是好了，可是，心里的伤却是永远的烙印。

　　用了半年的时间，母亲和那个男人终于离婚了。我跟母亲，弟弟跟他。

　　离婚对于母亲来说是真正的解脱，拿到离婚证的那天，母亲对我说：“20多年的相濡以沫就在这张纸上画上了句号。”

　　我看着她却不知如何安慰。

　　妈妈看着我，对我说：“现在我已经没有牵挂了，只想你和弟弟能平平安安，不要再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了！”

　　又是春节，一家人全散了。那个人没过多久就和那个女的结婚了，那个女的也为了他而离婚了。

　　年关了，却听说那个女的在晚上打完麻将回家的时候让一帮人痛打一顿，牙齿打落了4颗，而且额头也让人划了一道疤，她缝了19针。而我妈妈当时只缝了4针，这难道真的是报应吗？

　　最终，我还是选择了遗忘，遗忘那段记忆。

　　我甚至企盼自己得失忆症，如果那样，我就能忘记以前所发生的一切，重新开始我的生活，也可以像别的同龄人一样谈恋爱直到结婚。

　　记者手记

　　同恋恋的接触源于网络虚拟的世界，当记者同恋恋谈及父亲的话题时，恋恋的反应出乎记者的意料：“我希望我的世界没有父亲，因为他带给我的是无尽的伤痛！”

　　为何一个年仅22岁的女孩会如此评价父亲？他们之间的纠葛又如何？

　　在采访结束后，记者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。同恋恋有着相同景况的孩子们又有多少呢？

　　在某QQ群上，记者发了帖子，没有想到，竟然有十来个人都发出了这样的感叹：“怎么和我家的情况那么相似啊？”

　　家庭的缺失影响着孩子的身心发展。恋恋在采访结束时，告诉记者：“我不爱他，更加不想恨他。因为别人说有爱才有恨。我只希望我的人生里没有他的存在，那么说不定我可以以一份平常的心来活着。”

　　值得庆幸的是，恋恋在不久后将踏上留学的道路，她告诉记者，她要让那个男人看看，她和母亲生活得比他更好！

　　摘自《法律与生活》半月刊2006年3月上半月刊